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肘性恋

【千裴】窗内人·十四

❗️各种预警


十四、纯白画展



申秀莲感到十分诧异,回去后她一直在想,关于千瑞珍的事。千瑞珍冷酷无情,自私自利,现在却又将截然不同的一面展现给她。多个面结合起来,又形成了全新的千瑞珍,使她由平面变为深渊一道,神秘莫测,但她仍在她的轨道内,即使这个干涩的影子现在添上了湿润的一笔,好像没了边界(就她的爱好来讲),那也是由她自己绘制于脑中的画布上的。申秀莲想,她知道整个过程,比旁观者还清晰。所以尽管去报仇,千瑞珍,她心说,我们互不干扰,在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,便是最好的状态。至于成为朋友,申秀莲并不指望这点。

接着,她又打了几个电话,又接了几个电话,像触碰来去的飞鸽,它们降落,带来信息,又带去信息,没有停留,只顾往返。

而还有几只使命不是送信的白鸽,此时正停在她的画上——————她将要办一个画展。不过,她并不是期待最期待画展的人,最为期待的应是她的孩子们,他们渴望挽着她的手臂落落大方地穿行于人群间,骄傲地仰起头表示:看看我们一家人。而且那时候不会有父亲(周丹泰那日出差),只有他们三,彼此的坦诚让他们无比亲近,所谓血缘已不能阻挡天平向她倾斜,生活将好起来,申秀莲感受到了喜悦之海的翻涌,珍珠母似的白浪花冲洗着酮体,让她喜不自胜。

接着,她拣起那沓同样珍珠白的厚厚的请柬,让助理发出去。

于是今天就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了。她晃到窗边,站定在阳光下,伸了个懒腰,想起邀请的几个有特别意义的人。

首先是夏允哲,他虚伪的佯装弱小的惨白面具被被打碎带给她一种直接的背叛感,但这种背叛感带来的愤怒不及周丹泰带给她的千分之一,毕竟他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,即使他在这儿败光了她的好感,对他本人也产生不了大影响。

然后是她那天见到的孩子——————裴露娜,她也邀请了。虽然不知道对千瑞珍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,申秀莲就她认为的她们的亲近程度来判断,千瑞珍应当不介意这点,但因为夏允哲也会来,使情况变得复杂了。申秀莲还是打算邀请裴露娜,她乐于看到场面变得乱得不像话,却隐藏在另一个空间,使旁人看不见,当事人则一清二楚。届时,她往往伪装成旁观者,显得一派天真,在暗处看着另一个维度的争端进行,以满足她小小的窥探欲和对全局无尽的掌控欲,申秀莲并不认为那有多恶劣,她认为每个人都有阴暗面,这应当是最无害,最不具攻击性的。用女儿的话来说:(源于她们的一次谈话,他们的交谈越来越多)那是很必要的,不然这人不完整。

继而她再也不想任何人了。今天阳光是那么好,她理应分享光与热的快乐。于是她轻快地走向茶水间,给自己冲了杯摩卡,方才窗外在阳光下的景色,已经刻在了她的脑海中,待牛奶加热完毕,她就去画几张水彩,如果云层还没遮去阳光的话。她突然笑着喃喃:“神总有办法让人热爱生活,因为生活总要好起来。”

可是,纵使今天阳光很好,气温还是过分地低。夏允哲那么想着,今天的轮值医生不是他,所以他哪都没有去,在床上睡到自然醒,准确来说是给冻醒了。千瑞珍出门前无情的关掉了暖气与地暖,他低声咒骂着从床上下来,裹上一件宽松的毛衣外套,离开卧室,看看餐桌上是否有什么食物——————没有,而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连管家也不在。他散漫地穿过大厅去打开地暖与暖气,谁都不在的氛围让他很是轻松,毕竟这样他就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。这段时间家中的环境实在压抑。

无法形容的物质像场阴谋似的堆积着。以他未曾察觉的方式压住了他的肩,待他发现筋骨都快松散时,才知它们已变成了庞然大物。概括的说,这应是仇恨,这个家到处是仇恨,而使他硬撑着在强压下前行的也是仇恨,还有希望,因为女儿们,夏允哲总坚信着女儿对他尚有一丝留恋。这种态度让千瑞珍十分恼火,她认为他太自信,夏允哲明白不是那回事,如果不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些的话,他真的会变至透明,就在刚才屋内没有暖气的轰鸣,没有电流流动的那会儿。他感到自己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
门铃忽然作响,他在原地挣扎了一会儿才去开门。对方说明来意:百层的夫人要办画展,来邀请他们一家出席。他恭敬地接了邀请函,仿佛那个对折的硬质纸片是申秀莲本人递来的。

夏允哲在来人走后,拿着那张白色的请柬翻来覆去的看。即使那么几行字,用不了这么多时间,所有字段中最有意义的应是女人的亲笔签名,用了棕色的墨水,使其看上去沉稳而温暖。那是个汉字签名,像引于某个法条似的,显得庄重典雅。夏允哲平日不喜欢用汉字,除非那个场合极正式,例如他与千瑞珍签的那份离婚合同。不过他不喜欢用汉字,不代表他不喜欢汉字本身,笔画更多,女人的字迹的娟秀劲就更明显,使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了不得的人物。伟大的女人。他想起那个晚宴,申秀莲的“晚安”与微笑给了他某种信念,她本人永无可能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,但若有机会,他便要将他愈积愈多的感激一股脑说出来,没有这样的机会的。夏允哲苦笑了一下。

接着他想起吴允熙,这么大一个画展,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多了个人,到时候他们只要在角落安安静静地,便能在那个环境中生存下去。于是他发消息告诉她周末有个画展,他希望她能出席,也借此告诉所有人,他已经开始新的生活,有了真正爱的人,(毕竟,赫拉的邻居们都已经知道他们离婚了)他完全自由,不再回头。

想到这儿,他突然在冬阳下微笑起来,夏允哲暗自发誓,往后要脚踏实地,堂堂正正地新生,届时他更有爱女儿的底气,且不再透明,生活会变好。他望向窗外,远处看不见的田野仿佛在等待他。

不巧的是,夏恩星那日有补习,约迟到半个小时才会到。千瑞珍同夏允哲分车来,却并肩进了画廊。夏允哲突然松开了挽着的手,使千瑞珍的神情尴尬了一瞬。

“你什么意思?”千瑞珍低声道,由于室内布局复杂,并没有太多人在门口,因此也没有太多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。赫拉的邻居不在入口,他们可能没到,也可能在右侧的会客厅,缠着申秀莲不放。

“都离婚了,有什么好装模作样的?”夏允哲不屑的嗤笑一声,“你真心以为赫拉宫殿的消息是不共通的吗?”

“我这也是为了顾全我们的……”

“面子?”夏允哲打断了她,嘴角仍挂着嘲讽的笑,“面子,你千瑞珍难道只剩面子了吗?其他都腐烂了吗?”

千瑞珍又惊又怒地咬紧了牙,气的浑身发抖,为忍耐住那无尽的怒火,她太阳穴一阵一阵抽痛,“那好,”最终她吐出几个字,“那好,夏允哲。”

她余光瞥见申秀莲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了,尽力收起了难看的面色,径直朝她走走去,不给她与夏允哲对话的机会。男人满不在乎地等在入口边,看着她俩的背影远去,想,这才好呢,他还有人要等。

他回想起来刚才满是火药味的对话,感到心中勇气顿生,整个人都膨胀起来,结实起来。人们往往要对自身一两个不完美感到沮丧的,例如他就讨厌自己窄小的背,现在它好像在延伸,在变宽,长成了令他称心如意的模样。

千瑞珍离去时重重叹了口气,这时她终于看清了馆内的布局,一道又一道白墙,错乱的散布在北欧风的木地板上,白色与原木色的搭配是这些展馆常用的手段,它们不会掩盖化作的光芒,也不会让任何人心生厌恶。但有些墙薄的像纸,这怎么可能?她侧了一点角度去看,发现那是到三棱柱式的墙,它的力量全在看似没有厚度的边缘上,否则它欺骗不了任何人。

“你同他很不对付吧?”申秀莲带有同情味儿的声调将她的意识拉回她所处的位置,千瑞珍抿了抿嘴。

“不是这样,今天格外讨人厌。”她鄙夷地望向门口,夏允哲仍在那站着,看上去对画展漠不关心,不出一会,他就会逃离这里,她断定。

“不必为这样的人败了心情。”申秀莲继续说,领着她往前走,“我自作主张地邀请了裴学生,你不会介意吧?”

千瑞珍想光与夏允哲一人相处,她就足够头痛了,现在裴露娜的出现只会让场面越来越难看,但她还是说:“你有心了。”

她随她在白纸般的墙之间绕了几个弯,终于碰见了裴露娜。

“老师。”裴露娜微笑着向她招手,左腕上戴着那串白水晶手链,千瑞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,走向她。这时门口又来了新客,申秀莲回到门口,千瑞珍想,她就是这样亲自迎接来人再陪同走上段,再回去迎接新的客人,才会使大家觉得她行踪不定,难以捉摸。这样做是因为这人总喜欢将不相干的事物联为一块,以达成她所谓的和谐,她难不成以为自己是上帝吗?千瑞珍在心中暗暗嘲讽。

继而她简短地说:回见。裴露娜也这样说了一句。申秀莲礼貌地笑着,自顾自的向来时的方向走。就是这样,她想,我已安顿好一切,敌对着的人们已经去往各个角落,碰不到一块。矛盾已被拆分,剩下就等它自己去消化溶解。接着所要做的就是办好这个画展,然后带着孩子们四处走走。

她很希望办好今天的画展,构造一个一派和谐的氛围,使互相怨恨的人们也不得不学着将矛盾搁在一边,忍气吞声地行走在包含了彼此的空间里,但愿这段静默的时刻,他们会对自他们间的仇恨重新做出考虑,再想着怎么用更好的方式解决它,或是忘却它。

她向几位宾客道晚安。画展在夜晚举办,申秀莲认为,夜晚是考量一幅画是否真正动人的最佳时段,毕竟夜晚会使画带上一种。死气沉沉的阴霾,倘若那时画面仍旧耐看,那么她就成功了。

眼下所有的事物都很完美,可她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。这点不安像与生俱来的一般,一直埋于心间,使她为人审慎,做事细致。可现在,申秀莲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因素让她觉得整个画展都要完蛋,她姿态得体地环顾四周。将刚入场的李奎镇一家迎进来,始终没有找到不安的根源,

“您喜欢这里吗?”裴露娜与千瑞珍搭话,“您来过这个画廊吗?”

“我去过很多画廊。”千瑞珍立在一幅人像前答得心不在焉,像是画中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。“你应该去一些画展,对你有好处……未来我会找找看还有什么展览的。”

“哦,是吗,谢谢。”

“我喜欢这里。她的画很特别。”千瑞珍像是终于思考好了最初的问题,给出了答复,“你呢?”

“我也是。”

但千瑞珍希望赶紧离开这里。首先,她不认为裴露娜能细品这些画,看她的样子,或许已经在这里逛了好几圈了。再者,她的确不讨厌申秀莲的画,它们与她本人截然不同,它们毫无隐瞒,坦诚地直白,却有些巧思使简单的平面变得有了深度,人们大可以自己去定义它们要表达什么,都不会出错,因为它们是面镜子,倒映人本身,这就是为何出挑。她将视线从画面上移开,这些优点会想让她称赞申秀莲,但她可不愿承认她比她优秀,因此她希望离开这里。

“展馆那头有供应茶点类的,我们不如去坐坐。”

千瑞珍将口气放柔和,但那仍是一道命令。

裴露娜点了点头,路上她问:“那么您是因为申阿姨的画才与申阿姨交好吗?”

“交好……她的画是不错,而我们间……”千瑞珍顿了一顿,想不好该怎么说,“只是朋友。”很糟糕,她想,什么也没解释清。

“很好啊。”裴露娜却说,“有一个关心您的朋友,我一直担心老师背负着这么多事,身边却无依无靠。”

“我怎么会,”千瑞珍笑了,感到今天,她的心态很怪,或许是场内的气氛太好,她觉得裴露娜也有几分可爱了。都怪那些画,她心说,都怪它们,“不过我的朋友确实不多。”

“那我呢?”

“嗯?”

“朋友吗?”裴露娜也笑了起来,好像刚才的话只是个玩笑似的,她将香槟递给千瑞珍,千瑞珍笑着接过了。

“没什么不可以。”她又停了停,尝试找几个合适又疏离的句子,脑中却空白一片。于是她喝了一口香槟润喉,“你今天怎么了?”

“怎么,很奇怪吗?”她升起双手,做了一个展示的动作。千瑞珍意识到她换了条新裙子,对比起她身边的青少年,她算是很漂亮。

“很奇怪。”千瑞珍盯住了她的双唇,总觉得有什么充满情感的语句要从那稚嫩的唇瓣中掉落,说出来,她忽然有了一种渴望,那句话的分量可能要将地板砸裂。

可裴露娜只是说:“错觉吧,您希望我是怎么样的?”

“没有,错觉。”千瑞珍摇了摇头,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失望。“只是感觉很久没有好好一起聊一聊了,你忽然间成长了不少。”

“大人们都会将异常归为长大吗?”

千瑞珍猛一下抬了头,裴露娜不明所以的看着她,她才敢确定那的确只是个问句。

“我先去拿盘奶油蛋糕。”

千瑞珍松了口气。

我喜欢这里,裴露娜在甜品柜里挑选的蛋糕,它们被切割成半指的长度,被奶油和水果点缀。它们都精致可爱,但在纯白的展柜里,没有食物的生气,于是她犹豫起来,她想她的初衷是要一客纯白的奶油蛋糕,现在却因它在展柜中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犹豫起来。她审慎地踱着步,一边与初衷对抗着,一边维持着一个不掉入任何关于颜色陷阱的平衡。

她想,即便她不选择白色奶油蛋糕,也要端一盘白巧克力蛋糕回去,裴露娜用食指指节轻敲的下颚,最终却做出了违背初衷的决定,

她端起了一盘红丝绒蛋糕。



千瑞珍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,那并不是裴露娜,人与人长期相处后,总要在对方的记忆中留下点痕迹,所以那是夏允哲,而他身边好像还跟了一个人。那是第二种熟悉,来自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灌注了巨大的情感,以至多年不见,他或她的形象还是在前者的脑海中鲜活而超脱,可能是一束永恒的光,也可能是一道永不愈合的疤。那是吴允熙的脚步声。

于是,她永不愈合的疤此刻痛起来,汨汨地流着血。

千瑞珍一下子紧张起来,以蛇蝎一般的眼神,警惕又不安地环视四周,这怎么可能,有一瞬她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,毕竟周围的环境纯白与温暖糅合,像在暖光下流动的热牛奶。这一切即将崩塌?于是她有了另一种想法,整个画展都是裹了糖衣的陷阱,像申秀莲本人一样纯洁无害的外壳下是一个巨大的囚笼。千瑞珍不反感这点,多日来的猜想得到证实,她俩本就是同类人,什么高尚温优雅,什么亲切温柔,通通被打碎了。申秀莲在她心中的形象瞬间矮了一截,反让她觉得真实起来。

所以,她心想,申秀莲是打算让矛盾在这里激化吗?赔进一个画展可不是明智的买卖。

可怜那些画,今晚的焦点已经不是它们了。千瑞珍停止思绪的流动,因为脚步声与她仅一墙之隔。就在那个墙角,她目不转睛地端坐着,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,不论结果如何,这整个过程她都会以高傲的姿态来敲打对手鄙俗的脊梁。

那的确是吴允熙,她在夏允哲身边。二人说着笑着绕出来,继而因看见她,神情立刻局促起来。夏允哲的神情变化较吴允熙的细微很多。千瑞珍想,这就是差别,上层与下层。他们这帮人呀,在控制表情的方面都是有些建树的,而肤浅愚蠢的吴允熙只会将眉头不留余力地绞在一起,使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此刻惊讶又愤怒。

他们朝她走来。千瑞珍凝视着他们,想,他们终究不同,十几年,幸运者已经不能再融入低层的生活了,他们未来不会幸福,这都是她无意间下好的一步棋,一步正确的其,她甚至笑了起来。

“怎么?申夫人也邀请你来画展了?”她先发制人的问道。

“我带她来的。”在吴允熙开口前,夏允哲回答了这个问题。

真相使千瑞珍有些惊讶,但这没使申秀莲的形象高回半截,她也不对她怀有歉意,因为此刻她更多是恼怒,恼怒夏允哲的背叛,和他对吴允熙展露的,她从未获得的情感。

“我的女儿最近怎样?”吴允熙抑制着声线里因为耻辱而产生的颤抖,问道,顺手将手中的咖啡放在桌上。

“好得很,我什么也没做。”

“很难相信你。”这声音好有锋芒。

千瑞珍抬起单薄的眼皮瞥了眼夏允哲,她更恼火了,这时候这家伙却一言不发了。她又看向吴允熙的咖啡,想,这人究竟有没有喝过这么高档的咖啡?

“随便你。”

“你不能阻止我见到她,我是她母亲。”

“随便你。”

千瑞珍满不在乎的态度使吴允熙很是气愤,她想:将母亲这般有分量,圣洁的词搬出来,这女人却连眉头都不抬一下,真是个冷血无情的毒妇。

她呼吸急促,目光发直,夏允哲轻抚她的肩,使她的阵营又多了一份重量。千瑞珍翻了个白眼。

“她现在在哪儿?”

“在这儿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这你该感谢申夫人了,她邀请了她,她意图把所有矛盾都激发,引发三战呢。”千瑞珍故作轻松道,但她对申秀莲的不敬使夏允哲感到了冒犯,他终于正眼看了她一回,可很快又瞧向别处。

“这我应该感谢双胞胎的妈妈,否则我这辈子都看不见我女儿了。”

“难道这不该怪自己无能吗?”

“千瑞珍!”

矛盾终于有了具体的形状,是夏允哲的怒斥,也是吴允熙的巴掌,千瑞珍像看马戏一般看着他俩,扯着一个不卑不亢的微笑,只是她有可能躲不过那个巴掌了。

巴掌却打在了裴露娜伸出的手上。啪一声,裴露娜发觉母亲可是一点力气都没保留,她所有的怒火与屈辱都在其中,打得她胳膊发麻。她轻哼了一声,接着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,将另一只手中的红丝绒蛋糕以不容侵犯的姿态放在圆桌中心。

“露娜……”悔恨与爱意一并涌在了吴允熙的脸上,她伸手去碰裴露娜的胳膊,问她有没有事,她喃喃地致歉,裴露娜却无情地抽出了那条无力的胳膊,垂回身侧,千瑞珍发觉它正微微颤抖。像风掠过后的新枝一般,她终于从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,情不自禁将手搭于上方。

“没事吧?”她低声问了一句,可谁也没听见,于是她恢复了冷漠的神态。裴露娜则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与冷酷神情截然相反,充满关切的手,她正贴在自己的胳膊上,源源不断地传输着力量。她的心不留余力地加快了速度。她想,她今晚不仅仅是因为一个邀请来这里的,而是她准备在今晚向女人告白。不论是什么结果,她都不在乎,因为有些话语是不需要回应的,但它们必须被吐露,否则要压的人五内如焚。但应该不可能了。她怨恨地看向不请自来的母亲,想,全是因为这个人,她带来仇恨,带来争端,她会毁了一切,却得意洋洋。母亲的形象在她心中更为丑陋,即使她有清秀的面孔,也挽救不了什么,那是块丑恶的遮羞布,她作恶的借口。只会让他的存在变得更加讽刺。

另一边,申秀莲终于意识到今晚的不安来自于哪,那个红发的女人,她在墙的遮掩下,像今晚真正的焦点的方向看去,那个圆桌,他们将共同制造风暴毁灭这里,但愿事情不会闹大。申秀莲暗自祈祷着,让身旁的孩子先去会客室呆着。周锡勋与周锡京很疑惑母亲在散步途中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,不过他们答应了她,走开,却决定一并去街上走走,享受一点轻松愉快的时光。

走向门口的时候,他们看到了夏恩星,由于她迟到太久了,没有人来迎接她。她局促不安地四下寻找父母的身影,如同迷途羊羔一般,却对上了他俩嘲讽的视线,于是羔羊找回了狐狸的皮套,她强装镇定地朝他们走去,问好。周锡京总觉得她和千瑞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因为她们母女不论对谁都是同一副虚伪又谄媚的客套模样(除非要撕破脸皮的话)。她很瞧不起这点,她母亲也是。所以两家得以保持一个正确的距离,进一步要撕破脸,退一步又失礼节。

她上前问他们是否有看见她妈妈。周锡京摇了摇头,周锡勋则说,她可以去展厅右后方的茶点处,他们的母亲在那。继而他们分别。

她继续前行,知道申秀莲的方位也是很好的,毕竟她一直那么喜欢她,且她一直幻想能有一个契机让他们独处,空气中弥漫着木质香氛的味道,使人觉得漫步林间,不规则的墙体几乎要让她迷路了,但他在心中猛念:右后方。终于没有走偏,在一幅有大面积绿色的水景边,她看见了面露担忧的申秀莲。

那个神情如她的画一般淡淡的,但她整个人又像一幅风格迥异的古朴油画一样,被人恭敬地悬在墙上。她站在她对面不远处,所以申秀莲一抬头就看见了夏恩星。申秀莲更加苦恼,开始后悔自己发出的邀请。吴允熙把一切都给打乱了。她走上前去,避免的孩子看到自己母亲处在如此难堪的局面中。

“申阿姨好。”夏恩星礼貌又谨慎地问,“您有看见我妈妈?”

“哦,她……”申秀莲挽起了她的手,将她往反方向领,“场地太大了,我也不知道,不如我们去会客室坐坐,我帮你联系她,”

“谢谢您。”夏恩星则感觉自己的声音很虚弱,这是她惯有的虚弱,因为不知为何,她站在优秀的人身旁,总是显得底气不足,难道是她自身不够优秀吗?大约是这样。她偷偷看了一眼申秀莲。

一路上的宾客都是陌生面孔,或男或女,对申秀莲投来投来善意的目光,她也沾光,被人用友好的目光对待。此刻所有人都好像没了性别、年龄与记忆。夏恩星想,此刻他们共生,连想法都是一样的,但想法的源头是申秀莲。

这就是申秀莲的世界。她转头敬佩地看着女人,她的所有无性别无思想的生灵里超脱出来,成为了智慧的化身与灵感的缪斯,她的举手投足都令人心生敬意,仿佛她生来神圣,不过从品都斯山脉流落到了这么个小地方。

夏恩星更紧张了,紧张之余,心底却涌上暖意,这是可怜的母亲没法带给她的。但愿,夏恩星的目光落在申秀莲的鞋尖,但愿她能如此的影响母亲。

“怎么?”申秀莲见她一直默不作声地低着头,想必脑中思绪潮涌。“补习班上累了吗?”

“的确,”夏恩星诚实地说,声音仍然很虚弱,“不过我得拿第一名。”

“那是你妈妈要的还是你要的?”这个问句使女孩沉默了好久都没回答。“如果你认为这给你带来太多压力,何不找妈妈谈谈。”

“她不会的,不,不会的。”夏恩星神经质地摇着头,申秀莲发觉她的注意力仿佛被很多各方因素给分散了,而且在恐惧什么,稍稍一触便会化为齑粉。

这就是千瑞珍的孩子吗?她略有不悦地皱了皱眉,爱孩子的天性作祟,她同情起眼前的女孩来,但又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过分的话。

“你会因此生她气吗?”

“不会,妈妈不是坏人,她只是,她只是,”女孩看见了一幅瓦蓝色的人像,心中突然有了底气,“她只是需要陪伴,但不是我,她需要一个能引导他比他成熟的人,不是我。”

申秀莲惊讶于这番话,惊讶于她的懂事,同时顺着她的话语去重新思考了千瑞珍这个人,许多的行为似乎都得到解释。的确,她的一举一动都溢着对事的不满,对人的不满,对生活乃至生命的不满。她渴望索取,渴望有人能用汹涌的爱压得她无法呼吸。

她会为爱死去的,如果是这样的话。申秀莲有了这个预感。这句残酷的话在这个场景下显得不和谐,因为人们都浸在了无害的热牛奶里,但这句话就像真理一般,就如同悬在天上的太阳一般,不可否认,它一直就在那里,就像太阳一样服一直浮在宇宙中,只是人们因为习惯了它的存在而忽视它,使它不被重视,实则它们一旦消失,一切都会乱套。意识到这点后,申秀莲觉得身上的责任多了一种,她不该眼看着爱将千瑞珍迫害致死,至少她要在这件事中起积极作用,即使结局不容改变。她仍是高尚又无辜的存在,无法被任何人怪罪。但这不完全出于挽救千瑞珍目的。

“你妈妈需要一定保护。”她和女孩说,“我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。”她们走到了会客室,夏恩星轻轻地坐在沙发上。

“十分感谢您。”她动情地说,“感谢,我一直,我一直认为您是很好的人。”她本想说我一直喜欢您,可耻于过分的情感流露,最终没有开口。

“我一直很喜欢你。”申秀莲却说,“你是很上进的孩子,如果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,不介意的话,你可以找我聊聊。瑞珍,她很难顾及任何方面,你明白吗?就她的性格来讲,我并不是要说什么关于你母亲的坏话。我希望你明白,母亲不一定完美,况且她是个很敏感的人……

总之,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。”

“我明白,阿姨真的很感谢,我只是,只是想知道。”夏恩星从未见过这种善意,声音变得更加虚弱。“为什么您总在送出善意而不计得失呢?”

“因为生活总要好起来。”申秀莲想起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,“我不愿看见苦难,我很自私。”她狡黠的微笑了。

千瑞珍的手机发出了接收消息的提示音,僵持着的气氛被打破。她松了口气,拿起手机去看是谁拯救了她,申秀莲,她再度不悦起来,想,要不是这个该死的画展,一切都不会发生。

‘我碰到你女儿了,她在找你。’

‘我现在还有事。’

‘我知道,我把她带到会客室了。’

千瑞珍看着‘我知道’三个字,一度笑了起来。

‘很好,

你是不是料到今晚会有这么一出了?’

‘我没邀请吴允熙,我甚至不知道她的住址。’

的确,这是真话。这才是她最愤怒的点,她谁也不能责怪。她抬眼看了看桌上的人,夏允哲盯着自己的手,吴允熙则一刻不停怒视她,那个视线没给她带来多少压力,但不断提醒她,她还有一千件事要解决。千瑞珍疲惫地叹了口气,好累,她心想。裴露娜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,当即要求吴允熙离开,这自然是不可能的,今晚没有个结果的话,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。

“你没法强迫我。”裴露娜坚定的说,“我不愿再见到你,毕竟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没法叫出母亲二字。”

“你被她骗了,她向你说什么?嗯?说我想要伤害她,说我撒谎她与周先生,这些全是假话!你相信妈妈!”吴允熙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,她的声调不自觉提高,使周围人看了过来。夏允哲轻轻拉了拉女人的衣角,低声说:“露娜,你妈妈说的有道理。”

千瑞珍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酷。

“少叫我名字,叔叔您就很高尚吗?若说千老师有不伦的行为,您就完全干净了?”

桌上一时都陷入滑稽的沉默,因为他们发现谁也指责不了谁。千瑞珍煞白的脸色一时缓了过来,她在无法躲避的攻击下,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它们,挺起了腰杆,她高傲的姿态终于敲打了对方鄙薄的脊梁,使他们对自身动摇起来。

“恕我失陪。”她站起身,独自离开,没人叫住她,因为他们没法给他定罪。她自顾自前行,却很确信裴露娜会跟上来。

身旁再度传来她所熟悉的脚步声,它友好、忠诚而年轻,比她听过的任何脚步声都特别。裴露娜跟了上来。

“这就是你的抉择吗?”千瑞珍问。

“是的。”裴露娜想,就像她选择了红丝绒蛋糕一样,即使它被摆在了桌子中心原封未动,但她选择了它。

“他们刚才说的……”千瑞珍想为自己辩白,却被打断了。

“我不在乎真相,如果您不想解释的话。”

“谢谢。”千瑞珍说,“无论如何,谢谢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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