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肘性恋

【千裴】窗内人(下)·畸形秀·十六

恢复更新,依然是各种意义上的预警






十六、凌乱的小节

吴允熙同周丹泰来往已有月余,其间她见过几次女儿(实则是经千瑞珍授意),以至她对周丹泰略有改观,而周丹泰的公司因为清雅的投资暂时得以渡过难关,他却计划着如何将身边所有人都毁掉———包括千瑞珍。他要洗刷一切耻辱,要拿回他至高不可动摇的宝座。对申秀莲那长远的仇恨被搁置到一边,它无数次被搁置延迟,但不代表它会消失,长远的仇恨使它比什么都重要。它像是根深埋在后颈的刺,鞭策他在睡梦中也保持着绝对的理智和警惕,所以儿女情长没有改变他,浮华生活没有腐坏他。但他并不感激仇恨。周丹泰停了车,想,感激仇恨的是女人。

吴允熙拉开车门,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,她已经这样做了无数回。周丹泰不必看她都知道她的长发是以什么样的姿态跌落肩头的。

可女人心中的愧疚半分不少,她惴惴不安地向窗外看,仿佛路人的脸都变成了夏允哲的模样。周丹泰则想,这位女士的沉着超乎他的想象,她的厌恶隐藏到难以察觉的地步,除了她扣紧衣袖的指尖,他真不知从哪还能看出她对他的厌恶,伟大的母亲。

可惜是个蠢货。

他嘲讽的笑一笑,问:“今晚在别墅过吧?”

“随你。”吴允熙的神情不自然,却挂着丝笑容

“话说。”周丹泰发动了车子,向更外环的别墅驶去。“你和你女儿现在怎么样了?”

吴允熙没料到他会关心这个,满腹狐疑地在后视镜中打量男人的神色—— ——平静如逐渐变暗的天空—— ——她什么都没读出。

“她不愿意接受我,很难说……该死的千瑞珍,究竟给我孩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了?”

“她向来擅长蛊惑人心。”周丹泰以评价性的口吻说道,再见几次总会有所不同,“我不认为孩子会对母亲这般严苛。母女天性嘛。”

“是啊,但愿。”她惆怅地望着西斜去的太阳,日光正在消逝。她精疲力竭地合上眼,使车内的对话停在那处。

周丹泰在她做出小憩的决定的那刻松了口气。车内仿佛只剩他一人了,他放空地享受了最后一片橙红的云与最后一丝日光。

这是不寻常的一刻,他平日不会去在意一片云或一阵光,他有他的事业与复仇要忙。他在人与事中跌落又上浮,他的人生像一座永远爬不完的山,路途上有数不尽的麻烦,以致他觉得自己日渐枯槁。但这是事实,他望了眼后视镜,虽说男人并不怕老,但他偶尔也会对着布着风霜,日渐庸浊的外壳,发出女人才有的喟叹。

再望那片变为紫色的云,自然之景,头回以平静的姿态映入他平静的心,他像收到了某种抚慰似的,不再对世界耿耿于怀。可路灯亮了起来,生硬地延续了白日的透明与浅薄,周丹泰不得不将视线转到同为自然所创造的—— ——人,这个群体上去。他望着吴允熙,女人此刻已经睡去,面上的疲态与零星的油光交替浮现在一明一暗的光线下,路灯的距离是被测量好了的,使他每时每刻都能看清吴允熙的脸,包括其上的所有细节。总的来说,撇开那点审美,只剩枯槁二字。周丹泰突然觉得他们很相同,相同的贫寒出身,相同的受苦人生,还有相同的不爱着对方。他并不怜悯她,就像他不怜悯他自己。

同样,相同的他们这类人,他想,到了40多岁,有着贫寒卑贱的根的这类人,脸上无一例外都写着枯槁二字。

枯槁在千瑞珍脸上吗?枯槁在申秀莲脸上吗,不见得。

那只停在穷人脸上,以及他脸上。他又看了一眼吴允熙,发觉自己不太恨她,她不使他抱有目的或敌意,或是说她不在盘剥他的女人那一列内,甚至这点相同性,使他认为他们之间可以有一些更真实的情感。

不,他吐了口气,这是错觉,这是因为驱动这段关系的因素太他妈荒诞了。

他所要做的是,说几句不痛不痒的情话,这些话他大概率也对千瑞珍说过,然后再完成一场敷衍的Xing爱,再送女人回去就结束了,这就是全部。


天完全黑下来,灯火跃动在街道上,也同样跃动在餐厅的吊顶上,伴随乐声。

申秀莲敏锐地察觉到了千瑞珍的异常,尽管她竭力掩饰,她还是会在完全沉默的场景中像听见陌生召唤似的,抬头望向某处。

申秀莲逐渐意识到,这是一种精神分裂的症状,难道千瑞珍自己不知道吗?申秀莲认为,以她的性子,肯定是要了药效最好的药,不计后果地过度服用。原因是清雅艺术中心已竣工,中心长的选举也将召开。

作为一个盟友,她不该说什么,但她与恩星有个约定,申秀莲重视承诺约定,二者很大程度上构成了她眼中的世界。如果它们没法被遵守,那么世界会陷入混沌。

申秀莲注视着千瑞珍。

“难得,你会约我出来吃饭。”千瑞珍这么说。

申秀莲私下问过她的管家,桌上的菜都是她会吃的。

“总该聚一聚的,你最近如何?”申秀莲笑盈盈地喝了口红酒,中间深褐色的大酒瓶上粘有层装饰性标志,标底写着:Bon appétit.(祝君开胃)

“……就这样。”

“就这样。”申秀莲拙劣地模仿着她的语气,又说,“我只是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太好。”

“啊……那是太累了,又是艺术中心,又是发布会的。”千瑞珍有些心虚,想前些日子私人医生的诊断:轻度未分化型精神分裂。

但选举在即,她不能有一点负面消息,一点都不能。继而她恼火起来,她把关心又曲解成了一种惺惺作态,或是嘲笑。

是的,嘲笑。申秀莲总摆出那副全知的姿态去怜悯这个或那个。实则她要的是一种无尽的掌控,这才是目的。这种控制令人不安,因为没人能阻止她,没有第二个女人爬上顶楼去挑战她绝对的权威,包括她自己。千瑞珍沉郁地盯着桌一边的那瓶鲜花,不知为何,西餐厅总能把鲜花侍弄得特别好,像从意大利刚运来一般。然后它们扭曲了。千瑞珍皱起眉,叶片化为暗调的眼闪着宝石的光,这是种异样的美,显然不是她能接受的。更糟糕了,一个月,从幻听到幻觉,此刻她很想去拿包里那个白色的药瓶,抓起一把药服下,不在乎吃了多少。

「飞走吧。」一道女声响起。

“我并不,我并不能……”千瑞珍立刻从那种朦胧的热意中逃脱,却意识到她确实应该离开这里,越快越好。既然无法撼动申秀莲的地位,至少她不能落入她阴谋的网。

“你说什么?”申秀莲怜悯的看着她,“瑞珍,不舒服吗?”

“没、没有。”千瑞珍拿起包,“失陪,我还有一场会议要参加。”语毕,她急切地起身离开。

“千瑞珍啊,我很担心。”申秀莲突然换了个腔调,吓得千瑞珍张惶地停住脚步。她突然意识到她的确不抱敌意,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。

但这不会有所不同的,她不会放下那点偏见,因为她就是不喜欢她。她们只要一见面,就会有东西在不可见的地方激烈的对立。

“我很担心,你最近看上去真的很糟糕,就算,就算是为了恩星,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?”

“别命令我。”她生硬地说,心上那一刻惊恐溜走。她变得感性而忧伤,“也不要提我女儿。”

“有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困扰你。我不打算掺入你的私生活,可你就打算一直这样活下去吗?千瑞珍。”

“不要你管。”千瑞珍拉开了门向外走,申秀莲没有拦住她。

“我希望你好好活着。”

“我正好好活着。”千瑞珍离开了,消失在向外数第五个餐桌的白色边缘。


她看见她从对街的餐厅里魂不守舍的走出来。


裴露娜从一群人中昂起头,向落地的大橱窗看去。千瑞珍上了车的后座,看上去很疲惫,裴露娜想,这仿佛是她的天性一般,习惯了精疲力竭。

习惯是可怕的,所以她难逃情绪的魔掌。她被抓住了。

有一只手突然搭在裴露娜的肩上,她轻轻地‘啊’了一声,那是班上的一个同学,她回过神来,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在班中某人的生日宴上。谁的生日宴?她一时回不过神来了。总之,被夏恩星刁难后,她在班级里的地位反而高了起来,那些平日里反对夏恩星的声音都自觉的去到她身后,因为她无畏的姿态。裴露娜莫名就成为了他们的发言人。她被关注,被崇拜,像一点超脱的火星,他们捧起它,等它燃烧至吞噬整个校园的全部丑恶,然后期待她自焚殆尽。

“啪。”

生日宴的主人吹灭了蜡烛,那是个女孩,有清秀的面孔,好像叫闵雪雅,不重要,她只在这一刻有着意义。

裴露娜再度看向窗外,此刻千瑞珍与那台白车已不见踪影,她的出现就像她离去那样,单薄,苍白,神秘。

她将视线落回酒杯上,不,那甚至不是个酒杯,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玻璃杯,里面装着色素过多果汁饮料,没有任何装饰,同样没有优美的形态。与千瑞珍会递给她的酒杯大相迳庭,裴露娜甚至想,同为玻璃制品,为什么手中的杯子就毫无美感?还有,实际,她更想选择对面的餐厅,千瑞珍刚走出来的那家,颇有格调的餐厅。夜幕降临,那处燃起了梵高的《夜间咖啡馆》般有生命力的灯。相比之下,她所在的地方几乎成了灾难,装饰颇为重复,处处环绕着的暖色调与流行音乐,裹挟了整家店。

这里浮着一股不耐烦,夜色包围,它们无处可藏。她讨厌这里的餐食,讨厌这里桌椅的样式,包括落地窗上那又大又蠢的椰树与海滩的贴纸。

孩子们叫了点酒,故作成熟。裴露娜感觉自己此刻的心态几乎是在蔑视一切。

你在长大。千瑞珍的话落入脑中,泛起一小片水花。她抬眼睛笑着接过他人的酒,同他们一起碰杯,却又觉得自己已经老去,不适合呆在这儿了。

那么,这就是所谓长大?感到异常与前所未有的清醒?裴露娜此刻很希望千瑞珍能站在她面前,这样她就可以询问她,接着在不可见的地方偷偷亲吻她的发梢不与大衣。她突然渴望见到她。手里的酒冰到了她的指尖,她猛地向下看去,看清了那是杯啤酒,她并不喜欢啤酒,但她还是喝完了,在一旁静等着,看门口的风铃时不时被进出的顾客撞响,十分粗暴啊,她叹,但这就是风铃的使命,这就是声音的使命,它在那不知疲倦地等待着,运行着,直到自然的法则锈化它,然后它被换掉。它的意义只在这片区域里,就像她眼前这群人的意义也仅限于这个场景,可能还有几个场景,但都不及千瑞珍的千分之一重要。

裴露娜站了起来,如获新生。她匆匆道别,要去寻找千瑞珍的踪影,但她不知道她在哪里。于是,她奔去街的另一头,漫无目的地走着。那不完全是漫无目的,因为此刻她新生了,就像是晨间的露水那般清新。所有的事物悬浮在降落,变换成另一种姿态。她凝视着天空,风刮过她的脸颊,留下了一阵热意。

继而,她迈开腿奔跑,新生与死亡共存,可死去的不止是我。还有路灯,风与世界,而千瑞珍是永恒的鲜活。


/


夏允哲狼狈地找到了都秘书,索要一把枪。

他的发型不修边幅,唇上尚有未刮净的唇髭,周身酒臭味萦绕不散,怒火与疲惫使他显得格外狼狈。

“给我一把枪,怎样都好,我有一张70亿的银行卡,你尽管拿去。”他含糊不清道。他要杀死周丹泰。他看见了一切,看见吴允熙坐上他的车,看见他们的拥吻,那一刹,理智之弦绷断了,且这条弦再无可能被接回来,因为它所承载的东西已超过它自身的韧性。

那都是什么?他又细数了一回,是生活与命运,是仇恨与背叛。他现在恨着周身一切,包括自身。千瑞珍说的是真理,他离不开她。而破坏展柜的惩罚已落在他身上:他没法适应和吴允熙的贫困生活,他没法接受那些粗劣的饭食,同样的,在低级医院中的职员工作也像极了一种侮辱。失望把他打败了,他一蹶不振,痛苦万分。夏允哲想,没人会如此的痛苦,而他憎恶的,他最憎恶的周丹泰再次在他最虚弱的时候给出了毁灭性的一击,他又出轨了他妻子,夏允哲至今都困于那无尽的愤怒囚笼里,若愤怒是有形的,那几乎能烧毁这个世界。

“那不本来就属于理事长吗。”都秘书反常地露出一个颇为情绪化的笑容,继而从包里掏出了夏允哲想要的东西。夏允哲有些惊愕,仿佛都秘书以为此事准备太久,“为确保理事长的人身安全,我会随时带着这个东西,当然,从来派不上用场。”

夏允哲沉着脸,将其接过,都秘书用的不是敬语,夏允哲本以为这个人生来只会说敬语,而没被教过平语的用法。

“对了,我需不需要给你准备几个弹匣?”

“我难道瞄不准那个混蛋吗?”

“别说大话了,你自己就是个混账。”都秘书将公文包夹回腋下,看起来像从未打开过它一样。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轨道,神色冰冷而麻木,“去吧,趁您还这么恨他。”

“我不是胆小鬼!”夏允哲突然震怒地吼起来,面色胀红,因为他明白了,明白了都秘书的一举一动都是极度的鄙视与嘲笑,同时他醒悟过来,在一切都还在原位时,都秘书和他的数个对视,那里面裹狭的满是轻贱与厌恶,这不再重要,他咬着牙跌跌撞撞地跑出去。

都秘书则平静地拨了个电话,口气变得真正的恭敬:“理事长,东西给他了,那上面有追踪器和窃听器,您随时可以知道他的动向。”

对方没有回答,留给他几分钟全白的沉默随后挂了电话。都秘书想,就算这阵全白有几个小时,他也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等待。

/

雨如利剑一般平均而公正降临人间,袭向人间。夏允哲在树下一动不动的等待,他在周丹泰别墅前的那片树林里,将近站了一个小时,厚重的空气不断下压,这是个又冷又湿的夜晚。千瑞珍把熄了灯的车停在较高的坡地,所以她能俯视,清楚地看见所有人的一举一动。她走下车,打这把黑伞,冷湿的风好像把餐刀切割了她的视觉,使她觉得自己有一半在俯视,有一半在平视,就在夏允哲的位置。她突然将伞向前递,好像这样就能遮到夏允哲头上似的。那是什么心态?她打量着肘部皱起的皮质衣料,想,就像赛马的主人渴望它首先冲过终点线。

另一边,平坦的路上传来了轮胎搅动泥浆的声音,夏允哲抬起了头,千瑞珍向下方看。

周丹泰来了,他下车取出一边的伞落落大方地向满身是雨水的男人走去,自他听到那个见面地点时,就明白夏允哲已经发觉他和吴允熙的不伦了。但他毫不畏惧,自始自终,夏允哲在他眼里都是个不足为惧的小角色,这窝囊男人有女人的敏感,又有国王的狂气,这点让他觉得鄙视又滑稽,他比李奎振更像弄臣,因为他自以为清高。

周丹泰走向他,从容地避过一个小水坑,没错,自以为是。他就是那种人,习惯用自己的软弱责备任何人,又愤世嫉俗,自命不凡。越是这样子越让周丹泰对那点暗自优越的自以为是恨得牙痒痒。回想他讲话的句式:或许、应该、我认为。

他最喜欢佯装客观地提出异议,使他看上去很聪明,而别人看上去很愚蠢。李奎振则是那种被奶油养大的自私鬼,同样的自以为是,他却总有办法讨人开心,因为他懂圆滑。而他们相似性的碰撞,必然使弱势的一方处处吃瘪。周丹泰想他留用下允哲的唯一原因是有利可图,唯一动力是他看喜欢看的,他不断被羞辱的小节目,放任李奎振攻击他,和他的妻子上床,两任。他不留余力地处处压制。周丹泰在心中假模假式地说了声抱歉,然后想,既然底线已被突破,他又跨过一个水坑,在具男人二十步的地方停下,那么,今晚就彻底毁了他。周丹泰对自己言语羞辱这方面的功夫很是自信,有人曾经说他是个刻薄的人,那个人是谁,男的女的,他记不起来了。

“所以你知道什么了?”周丹泰冷静地问。

夏允哲没回答,昂起头颅以俯视他,眼睛很亮,闪起不灭的光,而非他想象中的绝望。

“怎么?惊讶地没法说话了?”周丹泰被他的不敬激怒了,靠近了他,夏允哲从容地举起了夹克下的枪,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,枪声如飞梭来回,在低洼的地中回荡。

千瑞珍死死捂住了嘴,她想雨下的太大了,给了她想哭的错觉,又或许是酒喝的太多了,(她以为这样就能减轻目睹枪击的恐惧),她没法控制情绪。她看见周丹泰抽搐着说不出话来,仰倒在泥地里。千瑞珍往后站了站,担心他的眼睛对上她的眼睛。

夏允哲伏下身去,问道:“你忏悔吗?”

“有,有什么可忏悔的?小人,你做了一辈子小人。”他艰难地抬起了头,扯出一丝微笑,一个被疼痛扭曲了的微笑,“你将窝囊至死,因为你就是这么个人。千瑞珍……千瑞珍……”

夏允哲以为他谵妄了,这个学术词迸入这位医者的脑海,他推断周丹泰的心脏会在一分钟后停止跳动,而大脑会在另外两分钟之后死亡,于是这个人就彻底死了。

而周丹泰想竭力告诉他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正是这个毒妇,但血液涌到了肺里,他猜他要窒息而亡。

「刻薄的人」

那句话带着她主人的腔调在他脑中回荡,彼时他眼前走马观花的播放了他一生。

我想起来了。

「刻薄的人」

我想起来了。他在黑夜中惊恐地瞪大双眼,那是、那是两年前继女周慧银过世的那晚,申秀莲在他半梦半醒时怜悯的说:你会屈辱的死去,刻薄的人啊。

那是个预言,周丹泰明白,因为那个腔调丝毫不憎恨。

申秀莲……申秀莲……

男人的嘴唇哆嗦了一阵,眼神涣散开来,血把周旁的身旁的水染成了暗调的橙色。

夏允哲面无表情地绕开了那个水潭,他不觉得冷了,像喝了酒般燥热。这个场景突然有些虚幻之感,像剧院向某个剧院上上演了一部滑稽剧。因为角色的性质,使这个场景不太血腥,因而更像喜剧。

周夫人会怎么说?

一切喜剧的内核,本就是一幕幕独属于角色个人的悲剧。

是的,她是这么说的。夏允哲轻声重复着,继而离开了这里。


于是别墅周边再次陷入了寂静,千瑞珍却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击中了她,比子弹更快更狠,使她几乎无法站立。她拖着无力的双腿回到车上,就着裸麦威士忌吃了一大把药,随后都秘书匆匆离开了这里。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赫拉宫殿,却在门口停住了,可视门铃倒映着她苍白如纸的脸,她仿佛在看一个鬼魂一般,飘忽不定,无处可去。这个又冷又湿的惊魂夜,她兀得闭上眼,周丹泰的死状却与父亲的死状在脑中交叠,连同眼镜上反射的光都在一个位置。感谢那把药。千瑞珍抽泣了一下,她不至于掉入可怕的幻觉里,但接着她走开了,几乎是在逃跑,好像赫拉宫殿的一切都让她恐惧,周丹泰曾说,这是由他血肉构造的大厦。那会儿她只当是玩笑话,可现在好像变作真实,今晚她无法面对死人,更无法在他人的血肉中安眠。那些药有个坏处,她急匆匆地奔出大堂,使她的记忆总有几个缺口,所以当她从奔跑的喘息中回过神来,她已经在伊甸花园的套房门口了。

她如何来到这里?打了个车还是怎样的?她都不记得。


裴露娜听见一阵有气无力的敲门声,像幽灵来判定她的罪恶。那样的坚定,那样的虚无。她从疲惫的状态中惊醒过来。现在是午夜,她穿行过黑暗的大厅去开门,看见千瑞珍神情恍惚地立着。她哆嗦了一下,因为这个夜晚又冷又湿。

“千老师。”

千瑞珍却跌在她双手中,亲吻了她,或是说那是种嘴唇接触,因为那并不色情。裴露娜将其当成一段文字描述,好让自己不至动情的忘乎所以。很冗长的吻,急不可耐地像要索取什么,裴露娜在震惊中缓不过神。那又像一场华兹舞,房间在旋转,窗户的光散为一条柔和的纱带,待回旋停止,她们正在客房的床上。‘我爱您’卡在裴露娜的双唇中,正如它此刻被千瑞珍占据。

她不打算告诉她,因为这不是个正确的时候,她看起来是那么的醉意朦胧。

裴露娜想着,再进一步,就是不忠与亵渎了。信徒的原则被违背,惩罚的利剑悬在她心上,可她很快发现自己无法挣脱千瑞珍的双臂,不论是四肢还是大脑,都失去了行动能力。千瑞珍的吻如野火一般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。这并不是希望的火种,是黑色的诅咒之火,会将她们一并打入地狱,但地狱又算不得什么,她想,如果能够一直停留在她身边。

伊甸园的毒蛇像缠绕奥拉孔一样将她们缠绕,上帝将她们逐出天堂,来到人间受苦,这么说人间已是炼狱。而裴露娜并不恐惧,但她还是感到泪水把眼睛蒙住了,不为诅咒,也不为地狱,失格之感让她难过不已。千瑞珍的手终于离开她,攀上衬衫上的扣子。

裴露娜终于得以逃离暧昧的毒沼,她坐回床边,在她们之间拉开一个不痛不痒的距离,速度却快的超出她的本意。千瑞珍也在那瞬间停止了,指尖陷在第四个纽扣的衣缝里,那只手停滞着,像一具和平鸽的尸体。她黑色的蕾丝胸罩半露在没有灯的室内。窗外的光染上蓝色玻璃的颜色,使千瑞珍裸露的肌肤也变成了灰蓝色。雨滴在窗上游动,映在那灰蓝的肌肤上。裴露娜注视着那个在千瑞珍脖颈一侧,犹豫着是否要滑落的,带着高光的影子,如果它真实存在,那便会产生痒意,可千瑞珍仍像庄严的石膏女神像一般凝固在那儿,只有浓重的酒气提醒她,眼前的是个活生生的人。这是个潮湿的夜晚,裴露娜在她们间被暂停的时空中想,这个夜晚又冷又湿。

接着她尝试去触碰千瑞珍。正当她颤抖的指尖要碰到她时,千瑞珍却一下跌进了被子里,捂着脸发出呜的一声长叹,悲伤与泪水被挥洒到空中,房间好像更潮湿了。裴露娜并不意外,千瑞珍今晚喝的太醉了,发生什么她都不意外。处在潮湿昏暗的室内让她有些窒息。我们都将被蓝色淹死。她忽然看向窗户,心中说着,可谁也没有打开窗子的勇气。

千瑞珍拖着可怕的长音,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,裴露娜起先没有听清,后来声音陡然变响,几乎变成了尖叫声,

“我受够了!我真的受够了!”

这就是话语的内容。裴露娜听清了,痛苦让那些哀嚎格外有分量的压着她的心脏。

“千瑞珍……”

她伸出手去安抚黑暗中摇曳不定的女人的颤抖的肩。千瑞珍却躲开了。

“不……”这刻她好像醒了酒,捡起了丢弃的护盾与盔甲,“拜托,让我休息一会儿就好,请出去吧。直到我再次开门。拜托。”

于是裴露娜顺从地出去了,身后千瑞珍隐忍的哭声再度响起,她关上了门。不过她没有回房,像感知到了某种召唤一般,停在同样无灯的客厅中央,看着让一切起始的大门。风突然撞击了窗,发出哐的一声巨响,她顺势打了个寒颤,即便气流没有袭向她,即便窗坚不可摧。这真是一个又冷又湿的夜晚,裴露娜捂住了双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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